你为什么留在天津？

作者：蓝祭祀

来源：知乎

不邀自来。于是忍不住说几句。

说到为什么要留在天津，先要说到天津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。

在我看来，天津是一座有意思的城市。有意思的地方在于，读不懂。

想读懂天津，只靠着土生土长的天津人是不行的。如果你在大街上问一个天津人：“你喜不喜欢天津？”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你“喜欢啊”——天津人通常会告诉你的是“耐啊”；但你要进一步深究“你为什么喜欢天津”，他就开始语焉不详起来：“为嘛耐天津？不为嘛，天津挺好的啊”；如果你继续追问“你为什么选择留在天津而不去xx？”接下来的答案一准让你哭笑不得——他会乐呵呵地反问你一句：“为嘛不去xx？你介话问得真哏儿，好么，xx多远啊，我不好好在天津待着，没事上那干嘛去？”

外地人看天津，也是雾里看花：没去过天津的，对天津的印象止于狗不理包子——这印象通常是从各个城市街角那些挂着“正宗天津灌汤包”的包子店得来的。而去过天津的，给出的评价也总是褒贬不一——有人说天津四季分明，气候宜人；也有人表示“天津的风大得都快把我吹飞起来了！”有人说天津城市景观独特，异国风情浓厚；也有人吐槽天津城市规划杂乱无章，道路都是七扭八拐，横不平，竖不直，让人摸不着方向；有人钟情于天津美食，对天津的煎饼果子糖炒栗子念念不忘；也有人不屑地撇撇嘴，“狗不理有什么好吃！价格还那么贵！麻花、炸糕，都油腻得要命！”有人觉得天津人乐观，热情，听天津话独特的发音是一种乐趣，“听天津人说话就像听相声似的！”也有人一脸黑线地告诉我，天津大妈给他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——究竟谁说的对呢？似乎都有道理。

说到底，还是读不懂。

如果有心再深入了解一些细节，你会发现，天津让人读不懂的地方，简直是俯拾皆是：

天津的早点总是隆重得出人意表。比如煎饼果子叠得四四方方，不仅分量大的吓人，内容也十分厚重：绿豆面掺了两个鸡蛋摊成的煎饼皮，裹着炸得红亮香脆的油条或是果篦儿（其他地区叫薄脆），除此之外再无他物——对天津人来说，煎饼果子加火腿肠生菜土豆丝统统都是邪教——一整套煎饼果子，说穿了，就是纯粹的面裹着面，如同大饼卷馒头。一套吃下去，到中午都不会有丝毫饿意；

范围的情况我不清楚，就说北方地区，婚礼都是要在上午举行的。只有天津，偏偏要把结婚时间放在下午。据说天津小伙子娶了外地的新娘，总免不了要在这个问题上费一番口舌——放在其他地方，下午结婚的，那是二婚；

天津人对于相声的痴迷，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。天津人甚至专门设立了一个“天津相声广播”专门播放相声——不是说笑，正经官方设立的电台，FM92.1。不光相声广播说相声，电视里文艺频道也要说相声。这还不算，就连体育频道，说的也是相声。

而最让人读不懂的，是天津人的性格。

天津人恋家到登峰造极，在都出了名。有笑话说，天津人的简历可以写成，籍贯：天津；爱好：回家。天津的孩子上大学，死活也不去外地，都被天津本地的学校内部消化了；天津人找工作，大多只喜欢在天津市，去外地的免谈。你说从天津去北京只要半？那也太远，不去——这一辈子，上学、工作、成家、立业，都认准了就要扎在天津。

这些都是生活的细节。没有在天津生活过的人是看不到的，生活一段时间，看到了，也想不通原因所在；那么天津人呢？别说原因，天津人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的存在——对于天津人来说，这些就像是睁开眼睛要呼吸，饿了要吃饭，渴了要喝水，都是自然而然的。自然而然的事情，哪里来的为什么呢？

对我来说，也是一样的。

当我离开了天津，呼吸着南方湿热的空气的时候，我才真正发现天津和其他城市的不同，也理解了藏在这些细节中的，天津的真面目。

为什么天津的早点总是那么浓墨重彩？因为这顿早餐要支撑着一个人一整个上午的体力劳动。这顿饭，必须要管饱，顶饿，重油和碳水才能满足体力大量的消耗；

为什么天津人结婚的时间要放在下午？因为天津以漕运兴起，一直以来都是水路码头。一大清早，大家就都忙着奔去码头上找活干，维持一家老小的生计，谁有时间去参加婚礼？

为什么天津人对相声如此痴迷？因为劳作了一天疲惫的身体，没有闲情逸致去理解那些阳春白雪的缠绵悱恻和多愁善感。辛辛苦苦忙了一整天，要的就是简单直接的乐呵乐呵。痛痛快快地大笑一场，就忘了身上的累和乏，就能重新振作起精神，去找第二天的饭辙。

天津人的种种独特的习俗，就是在这样的生活中，一点一点地建立起来，并延续到了今天的。他们组成了天津这座城市，也构建了天津的城市气质。

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过着这样累于生计奔忙不歇的生活？王宫贵胄，富商巨贾，是绝无可能如此度日的。

过这样日子的，只能是最普通的平民。

天津的本土作家林希在《其实你不懂天津人》中，一针见血地道出了天津这座城市的内核：

天津是一座平民城市。

由平民组成的天津，自然带着所有平民所拥有的气质。

平民很少做大富大贵飞黄腾达的大梦。对于达官显贵，平民不是不羡慕，但也仅限于羡慕而已。

“富贵是人家的造化”，忙于生计的平民，没有精力去维持经天纬地的梦想。对于平民来说，温饱得以保全，家人平平安安，就是的福分。于是，天津这座城市带上了小富即安的色彩。

平民不同于贫民。贫民除了一条命之外，身无长物，于是敢于豁出命去干一番事业来——反正一无所有，输了也没什么可以赔进去的。平民家不算大，业不算兴，但好歹也有一份家业。平民的生活经不起折腾，他们不能用自己的小家去承担更大的风险。于是在家门口的码头就能寻到生计的天津人，自然也不愿意过上背井离乡的日子。守着自己的家业，把小日子经营得更红火，这就是平民的心愿了。于是，恋家，成了天津人骨子里的特质之一。

平民的梦想不大，也相对地容易满足。满足了温饱的平民，便乐于吹着傍晚的凉风，松快松快身子，在门口悠闲地散个步，碰到了熟人，就自在地聊上几句家长里短。  那些闲情和愁绪，在平民看来多少有些无病呻吟的矫情感。吃得饱睡得着，饿有干粮冷有衣，难受个什么劲呢？乐乐呵呵的过一天，多好。于是，乐天知命成了天津这座城市的主旋律。

天津人构建了天津的气质，天津又反过来塑造了天津人的性格。

选择留在天津，其实就是选择了一种生活。平民的生活。

对于大多数天津人来说，留在天津几乎是一个必选的答案。天津人是知足的，在天津人看来，生活水平比其他城市高，压力和一线城市相比却小了不少，慢悠悠的生活节奏不像北京一样，永远紧锣密鼓，足可以悠哉悠哉地按部就班享受生活了。而天津这座城市欢乐的特质，也永远不会让你感到乏味：即使是在暴雨淹没了城市的时候，天津人民依然能够发掘出新的乐趣——在泡水的路上划着皮划艇，骑着水上摩托，甚至是踩着公园里的水球出门，这样的玩法，也只有爱玩，爱乐的天津人能想得出来了。如果乐于享受这样的生活，那么留在天津，无疑是一个不错的选择。

平民的城市对平民来说，是一片肥沃的土壤。但它的弊端也正在于此：平民生活的琐碎和安适，能够轻松地消磨掉一个人的锐气。当你的心底潜藏着不甘的暗涌的时候，这片沃土就成了绊住你脚步的泥淖，将你的比天高的心气慢慢地消解。平民的世界里，容得下的也只有平民。

其实无论哪一种选择都没有错，一个人有权利选择他喜欢的生活方式。的区别在于，你是否心甘情愿而已。事实上，我也想过，如果一辈子不出天津，未必不是一件快活的事情。

但总有人，并不是那么心甘情愿的。特别是那些见识到，这个世界还很大的人。